席间气氛稍缓,众人谈笑声中多了几分敷衍与空洞。不过很快,就有一人揶揄笑道:“驸马爷既来,不若以文会友,赋诗一章,消去方才酒气中燥意,也好显显风雅?”
话音未落,四座已隐隐带笑,有人起哄,有人随声附和。那笑意却不尽相同——或揣着几分轻慢,或藏着几分试探,看看驸马爷究竟心里偏袒谁。
到底是明王茶会,他们就不信不能把驸马爷拖下水。
谢逢舟微微颔首,姿态不急不躁,原本想喝一杯酒润润喉咙,可是蓦然想起出门前公主的叮嘱,便又重新放下酒杯,迎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笑道:“正合我意。若诸位不嫌弃,谢某便抛砖引玉,出一首上联,请席间诸贤赐和。”
须臾,谢逢舟开口:“千军卷甲谁为主?”
一句话声刚落,便似山雨欲来,席间顿时安静下来。
表面是写军阵之势,实则字字似锋,句句成阵——千军万马纵横驰骋,若无主帅统御,不过是乱兵一群;若无贤主定局,纵有虎豹之将,又有何益?
这是引诗,却也像是投石问路,轻描淡写间,已然试探人心。
蕙宁听罢,思忖片刻,轻启朱唇,清声答道:“百策归心不择贤。”
若说“千军卷甲”是拷问当今局势,那这“百策归心”便是反唇相讥,讽意斑斑——策士千计,众心所向,若只以亲贵论才,弃贤良于不顾,岂不误国误政?
尤讽那些轻王疑君之人,实为私心作祟。
谢逢舟微一挑眉,也不迟疑,接续道:“雄图未竟先争柄,忠谏空陈反受鞭。”
宫中风雨,人心诡谲。尚未谋定天下,便先行内斗;忠言逆耳,更常换来笞责侮辱。
是非颠倒,谁能分辨?
蕙宁不紧不慢地接道:“才子论功频自傲,名臣避祸早归田。”
两人你来我往,似对诗,实则讥讽梁鹤铮那一派拥护明王的文人。
谢逢舟却忽又含笑道:“笑看章台新贵客……”
蕙宁眸中光色微动,略一沉吟,便笑答:“半是风中旧纸钱。”
这句一出,犹如冷水淋面,原本还欲插言的梁鹤铮,喉中只觉如哽住一般,只觉那句“半是风中旧纸钱”隐含的讽意,似是专为自己而设,眼神转瞬阴沉。
他眼角抽搐,指尖已扣紧酒杯,几乎失态。可诗场之上,技不如人,便是再怒,也只能冷哼一声,将羞恼掩于杯盏之后。
剩下几个年轻人当下也只好硬着头皮慢慢联下去,后几句多是咏春感怀、惜花悲秋之类,或谈东风不解意,或怨落梅无归期,终究隔了层空,落了下风。
这一场茶会原本意在笼络士林、进一步巩固明王府的声望,谁料竟被蕙宁轻描淡写几句话,搅得暗潮翻涌,满堂风色变幻。梁鹤铮脸色早已沉如寒潭。想借今日文会让明王府在这些清谈士子心中更添几分分量的打算却成了笑柄。
胸中憋着一团火,灼得他坐立不安。
他咬着牙忍了半晌,终是强撑着笑意与众人寒暄,却终究落得一个尴尬收场,半点风头也没捞着。
到底还是那个女人坏了他的局。他不甘,极不甘。却又忍不住自虐一般盯着蕙宁看。
而另一边,蕙宁已重新入座,面然依旧带笑,袖口却攥得紧了些,衣料都被指节压出一道折痕。她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刚才心底也绷着一根弦——毕竟那席上皆是读书人,哪一个不是自诩清谈之士、口舌如刀的?她看似胸有成竹,实际上也是惴惴不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不是谢逢舟忽然援笔联诗,顺势替众人转了话题,这场交锋怕还要再纠缠几轮。
他给她也给众人各自找了下台阶。
只是这一过程还是没忍住,再次出言讥讽。
温钧野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他掌心微凉,却温柔有力。蕙宁转头看他,他望着她,目光期期,低声问:“宁宁,你还好吗?”
蕙宁温柔安抚:“我没事。”
她说这话时,眼神澄澈,像初春一池清水,只漾着几圈浅浅的波纹。可温钧野知道她心里并不真如表面这般平静。
他沉默了片刻,忽地道:“是我没本事,帮不上你。我真没用。”
他眼神里满是自责与不甘。茶会之上,他几次想开口,却都觉得自己站不上场。世家出身的小叁爷,却在口舌争锋之间,连一句有分量的话都说不出。
他不是不想为她解围,只是——无从下手。
“你没有。”蕙宁抬眸看他,神色柔和,“不过是口舌之争,雕虫小技罢了。”
一旁的训容瞧着,眼里竟有几分佩服:“叁嫂,我竟不知你如此能言善辩。那几个自诩才高八斗的,也被你说得涨红了脸,哼,活该,不知羞!”
她年纪小,口快心直,话说得痛快。
蕙宁却只是轻轻摇头:“我不过是一介妇人,说几句自保的话罢了。若非今日诸位相助,怕也难全身而退。”
这话倒没错。谢逢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