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汹涌,说话也愈发直白露骨,几乎将私心昭然若揭。
蕙宁原不欲出头,更不愿涉入这场权势角逐。可她诗中所引,句句有据,那“文武皆不可废,治世必凭筹策”之意,本也是替外祖父辩一分清白。如今被人当面点名羞辱,事涉吴家旧望,她如何能忍?
她未避其锋,语声虽柔,却字字有根,似春水绕石,又似雪刃藏锋:“世子之言,妾身岂敢尽否?疆场血战,自是护国之本。但若无朝堂筹策、法度约束,纵使兵锋所指,又岂知为何而战?又岂能保得住百姓安和?”
她说到此处,稍顿,眼神却陡然一亮,柔中带厉:“纵有名将百万,若朝中混乱,命令无章,兵强而无纲,只恐刀锋所向,不止敌寇,还有同胞。”
她话语温润,却步步紧逼。梁鹤铮一时间竟无从反驳,冷哼一声:“你这话说得倒也动听。可你外祖吴祖卿那一派,不正是执笔画地、拘泥章程之人?治世可循章,乱世却只会掣肘良将,扼杀机宜。”
这番话本已咄咄逼人,然末了竟又轻浮一笔:“太子仁厚却懦弱——”
话音未落,他忽觉失言,蓦地顿住,脸色也有些复杂尴尬。
蕙宁垂眸拢袖,眼神轻动,却并不急于回话,只是稍稍看了一眼梁鹤铮,透着审视和揣度。他可以失言,自己却不能。
片刻,她依旧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太子为储,秉德为先。殿下所言‘良将机宜’固然重要,但若将‘机宜’之名,行非忠之实,岂非乱臣贼子之举?”
梁鹤铮猛地看向蕙宁,眼中燃起怒色。
蕙宁眼神澄澈中藏了锋芒,语气仍不见激昂,只如一线清泉缓缓流过石隙,透骨而寒:“妾身妇人之见,只觉天下者非一人之勇所保。为人臣子,首在忠君。若妄言议上、轻易动摇人心,那便不是清谈,而是祸根。”
她最后一句落下,声色平静,却如微雨润物,无声处最伤人。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身段纤柔,眉眼温婉,却像一把不出鞘的剑,藏在绣鞘里,也自带叁分寒意。
无论是梁鹤铮还是冯公子都被蕙宁气度所摄,虽不服不忿,却也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话可以与她继续争锋。
温钧野为妻子这一番话顿感骄傲,可很快又觉得气馁,自己竟然成了要被维护的那一个,都怪自己无能。若是能再多读一些书,方才就不会被他们讥讽地难以还嘴。
梁鹤铮神情微黯,面上尚带些倨傲的英气,却已不似先前意气风发。他唇角微动,似想驳回,终究还是噎了一口气,没说出一个字。
厅中一时沉默得出奇。
原本想借机揶揄两句、看她出丑的几个士子,先是面面相觑,再是悄悄低头,只作未闻,避开蕙宁如秋水般清明的眸光,尴尬地摇头看向别处。
有人神色讪讪,有人悻悻,却也有一人步履轻稳,自席后缓缓行来。
“方才叁少奶奶一番言语,实非‘妇人之见’,而是深识大义,守礼知本。”谢逢舟声音极轻,却带着丝清韵,如春笛初吹,不高不低,恰到好处。
人未至,笑意已至,只觉少年人一身从容,质朴无华,却又温润如山间白茶,令人心生温暖好感。
温钧野见着他愣了一下,目光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蕙宁未曾察觉,只作一揖,眉眼温和如旧,含笑谦词说道:“不过是闺中见识,让驸马爷见笑了。”
“叁少奶奶过谦了。”谢逢舟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梁鹤铮,语气虽然也是温润,但到底还是被梁鹤铮察觉到疏冷,“世子殿下胸怀边功,护国安疆,亦是国之干城。然则文武之道,本为一体,如左右之手,断一则难行,偏一则失衡。席间清谈,本为风雅。倘若误伤雅义,亦非诸公初衷。”
他这话一出,不动声色间,既抬了梁鹤铮几分,又为蕙宁留足了颜面。两边都不得罪,偏又不叫人觉得他模棱两可。